日前,在一家拍卖公司的拍卖预展上,出现了海派画家顾沄的仿古山水册(12开),笔墨高古,功力深厚,清新雅致,堪称神品,引得观众驻足赏鉴,啧啧称赞。
顾沄(1835-1896),字若波,号云壶、壶隐、浚川、颂墨、病鹤等,室名自在室、小游仙馆,苏州长洲(民国初年并入吴县)人。
他自幼随父习画,其父乃清代大学者顾观光,著名儒医。顾沄后转益多师,遂画名渐起,尤其是他在顾文彬家任西席的三年里,饱览了宋代至明代的无数名家真迹,心摹手追,眼界大开,功力益深。顾沄工山水,泽古功深,尤得娄东之清丽疏古,气韵秀出,小青绿则直逼文徵明,间作花卉、人物,近于新罗山人(华嵒)。
(资料图)
顾沄还是位有着传奇经历画家:他曾被太平军裹挟,混迹军中。作为一介书生,上不了阵,于是充当师爷角色,逢年写写春联,平时为兵士代笔家书……直到逃脱后还乡,著述了《虎穴生还记》。
《画史绳·顾沄之交游》云:“曾一度应皖抚沈仲复招,入皖任舆图局总办。并入京在慎邸教画。游扶桑购宋版书及释经甚多。著游记一卷。当其旅京时,与某阉熟;偷入御苑游览,偶与光绪相值,慌甚,阉嘱弗惊,故为未见以避之。张之万时以名位煊赫,天下空乏者皆欲识之,而若波与之万独友好。”
这说的是:沈仲复曾提携顾沄为安徽舆图局总办。沈仲复即安徽巡抚沈秉成,所谓“舆图局”,即清末测绘地图的部门。光绪十四年(1888),顾沄北上京师充任西席,教授丹青,得以与诸士大夫、官宦乃至王公交游。寓居京师期间,他曾在熟识的太监引领下,潜入皇宫御苑观光游览,竟邂逅光绪皇帝,吓得够呛。
顾沄与声名显赫的张之万相国交好。张亦著名书画家,二人惺惺相惜,相互切磋技艺。拍卖会曾上拍二人合璧的一柄折扇:正面是顾沄的《雁阵横空》,背面是张之万的《临云林法》。顾沄还曾游览日本,遍览其诸名胜,所画一树一石皆备受赞赏,画名远播。
后来顾沄去了上海鬻画。上海早在乾嘉时期已与扬州一样成为鬻画胜地。鸦片战争之后,作为重要的通商口岸,上海中外资本汇聚,商贾云集,而富商多附庸风雅,故此,书画市场十分火爆。顾沄虽为“四王吴恽”的正统画风,但由于功力深厚,仍有相当的顾客群体,生意可谓兴隆。
由于顾沄的艺术造诣颇高,故其在海上画坛堪称“一线画家”。他参加了沪上著名的“萍花书画会”,与吴大澂、胡公寿、钱慧安、倪墨耕、吴秋农、金心兰、陆恢、吴石仙合称“萍花九友”,皆为当时海上画坛的精英、翘楚。
回忆起来,为顾沄绘画技艺的提升打下良好基础的,正是他在三十多岁时,曾在苏州过云楼临摹古画的三年。顾沄晚年时也对过云楼念念不忘,他与过云楼、怡园的缘分,可谓匪浅。
提起江南著名的私家藏书楼“过云楼”,那可真是非同小可。记得在2011年的春季拍卖会上,“过云楼”旧藏书画大放异彩。先是《吴门雅集》(24开册页)在北京荣宝拍卖会上以1.48亿元成交,成为该年度首件过亿的单件拍品;接着王蒙《稚川移居图》在北京保利拍卖会上又以4.025亿的天价成交。过云楼在拍卖会上的出色表现,充分印证了“江南收藏甲天下,过云楼收藏甲江南”及“半壁江山过云楼”的名不虚传。而过云楼收藏之丰富、精粹,又何止表现在拍卖会上?上海博物馆中就有600余件书画都是过云楼顾家后人所捐赠的。
过云楼位于苏州干将西路(原铁瓶巷),为宁绍道台顾文彬于1873年建成,是顾家藏书藏画的处所。其名字取自苏东坡《宝绘堂记》中书画收藏之喻——“烟云之过眼”,反映出主人在收藏观念上的豁达。顾文彬一反中国传统的“秘藏不示”的收藏惯例,而以开放的姿态迎入众多书画家,邀其鉴赏乃至临摹那些琳琅满目的藏品。包括吴昌硕在内的许多苏州画家,都曾在过云楼临摹过古画,确获益匪浅。
顾文彬(1811-1889),字蔚如,号子山,晚号艮盦,自幼喜爱书画,娴于诗词,尤以词名。他还工于书法,溯源欧阳询与褚遂良。道光二十一年(1841)考中进士后,顾文彬曾历任地方要职。无论在哪里,也不管公务多么繁忙,书画收藏始终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。
同治十二年(1873)顾文彬兴建过云楼,六年后(1879)竣工,耗银20万两。过云楼所藏书画珍品,收录于顾文彬撰写的《过云楼书画记》及其孙顾麟士撰写的《过云楼书画续记》中。这两本书共收录了过云楼珍藏的359件精品,内有王羲之、释智永、吴道子、范仲淹、苏轼、米芾、朱熹、赵孟頫、吴镇、沈周、仇英、唐寅、祝允明、文徵明、李公麟、董其昌、萧云从、陈洪绶、朱耷、石涛、清初六家等名家真迹。
与此同时,顾文彬又在明代尚书吴宽苏州故宅复园废坛建怡园,拟该园为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。怡园建成后,顾文彬打算聘请一位驻园画家,享受家庭教师的待遇。有人推荐虚谷,但顾文彬觉得其人以僧人的身份住在园内不大合适,于是便把目标锁定了顾沄。
早在过云楼落成前的一年,顾沄就曾在顾家临摹古画,后来又参与了怡园的筹划和设计。
顾沄长于园林设计。沈秉成在苏州的耦园就是请其设计由涉园改建而成的。大盐商张履谦修建补园时,也曾请他参与规划。李香严修建网师园时,亦与顾沄讨论园林的布置,仅通函就达数十通。
顾文彬对顾沄的才华和人品都较为满意,顾沄亦欣然接受了这份不错的工作——不但薪金丰厚,还可以长期在过云楼临摹古画。
于是,在过云楼,顾沄更深入地浸淫在了古代名画中,从而深入堂奥。当时娄东、虞山画风依然盛行,尤其是江南画家,以得其皮毛而称能。顾沄虽然也是师法“四王”、“吴恽”的路数,可他上追宋元,取法乎上,故能汲古功深、气格醇穆,小帧、巨幅皆得“元四家”遗意,观之怡然有山林之思,清雅脱俗,独树一帜,因此名震江南。
同治十三年(1874)顾沄欲应某县令廖公之邀为幕友,顾文彬欣然同意,并赠予路费。
后来顾沄回到了苏州,参加了顾文彬之孙——顾麟士倡导的“怡园画社”。这是以怡园为活动场所的书画团体,是我国出现的最早的有章程的画家组织。怡园雅集中的多位画家后来移居上海,成为海上画家的中坚。
顾沄得以与过云楼再续情缘,因为无论是怡园还是过云楼,都是顾文彬开创的文化事业的载体和平台,楼、园相辅相成,二为一体。
在父亲顾承、祖父顾文彬相继去世后,顾麟士担负起了顾氏家族收藏第三代传人的责任。顾麟士(1865-1930),字鹤逸,号西津渔父、鹤庐主人等。在书画鉴定方面,他不仅熟悉各家风格,还能从画作技法、笔路的途径等总结出各家的画理,以图像形式分析出书画的真伪和品第。他还善于丹青,工山水,作画尤擅临古,设色清丽雅逸,点苔沉着老健,笔多逸气。与祖父顾文彬以家产和俸禄作为收藏开销的支撑点不同,顾麟士在书画收藏上的经济来源更多依靠个人画作所得。
在怡园,顾沄经常与顾麟士、吴大澂、吴昌硕、任熏、陆恢等雅集。与金心兰、顾子山(文彬)、吴昌硕、胡锡珪(三桥)、倪墨耕、吴榖祥并称“怡园七子”。
怡园位于今苏州人民路43号,1982年被列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。
在过云楼的那几年,顾沄对宋元名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,颇有感悟,这在他的画作的题识上也有所体现:在诗文上,不仅文采飞扬,而且对画面意境多有点睛;在画论上,更不乏真知灼见。
以他的《富春山居笔意图》为例,从画面上看颇似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的一角,而在笔墨技法上则不为黄公望原作所囿,主打米点皴,辅以披麻皴,以表现富春山峦苍茫郁葱、烟云氤氲的景色。米点皴始于北宋“米氏”父子,表现江南雨后朦胧的雾气和雨中滋润的山川,明代的董其昌,清代的“四王”皆擅长该画法。可贵的是,在这幅小画中,竟题了不短的画论:“大痴初得董、巨妙用,晚乃师法造化,寓闲适于奔放,藏浑厚于荒率,笔墨中具有神通,其富春大岭,密林陡壑,只此流传,余皆不及见也。”
其对黄公望山水的评介,言简意赅,丝丝入扣,非过眼大量宋元名迹者难以为之。然而,长题又给人们带来了疑惑:“其富春大岭”句是指什么?因为黄公望另有《富春大岭图》,有别于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。《富春大岭图》是直幅,且为简笔,少皴擦,而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是横幅长卷,施披麻皴。《富春山居笔意图》更接近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。但令人不解的是,顾沄为何把《富春山居笔意图》画得如此像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。
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,吴湖帆于1938年购得并在新中国成立后捐给了浙江博物馆。之前,是卷应流落在江浙一带的民间。一件国宝级画作,流传有序是十分重要的,然而,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在那一段时间里,其信息是模糊的,可以说是段空白。顾沄是应该见过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的,不然哪能画得如此的像?可他又是在哪里见到的?这是一个很值得考证和研究的问题,因为这是厘清《富春山居图·剩山卷》流传过程的突破口。
顾沄喜山乐水,并诉诸笔墨丹青,为后人留下许多精美的画作,且挥笔不辍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。
《画史绳·顾沄之交游》云:“若波为人沉静,颇矜持,惟与妇不合,常作山川之游,即游每忘归,故东南山水,绘其履迹者,颇不少云。”
又云:“若波有手颤病,作画每以左手枕之。游虞山归,虽得疟,绘事尚不息。忽脱手碎印盒,与友约曰:‘数日后,当来吊余’。讵友去而即坐逝。时春秋六十二也,距今正四十年。殁之前,嘱子孙勿学画,其子遂从父志,改喜他业,惟其孙女青瑶喜习之。”
顾沄去世于1896年,好友吴昌硕记曰:“十一月十三日顾若波病殁苏州,诗哭之。”诗云:
画笔千秋名,汉石随泥同不朽;
临风百回哭,水痕墨气失知音。
二人结交已二十余载,顾沄长吴昌硕8岁,之间多有笔墨往来,1872年,顾沄曾画《拟黄子久秋山图》折扇相赠。
作为近代海上画坛六十名家之一,顾沄身后出版有《顾沄山水画册》,其画作被国家文物局列入精品限制出境名单。他的孙女顾青瑶是民国著名女画家,承家学,擅山水,笔墨清逸,曾为中国女子书画会的中坚,其画作喜钤一方朱文印章:若波女孙。
(原标题:“烟云过眼”泽若波——画家顾沄与过云楼及怡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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